审理老曾案件的南城县人民法院

【本号按语】

本篇办案手记，原题《从十年以上到缓刑，诈骗案当事人获打折的正义》，是徒弟小朱写的，他没发给我看，可能怕我“批”，不少朋友发给我，并提出了表扬。据说，北大陈瑞华教授都在朋友圈转发了。总体写的还行，基本说清了过程。稍有遗憾的是，没有记录那个认真听取意见、很尊重律师的副检察长，也没有多写几笔那个勤勤恳恳办案、坦诚对待律师的副院长。因为具体的对接过程，他未直接参与，所以写不出来，又不敢合理“虚构”。

一个案件能得到相对圆满处理，或者说律师辩护能有所效果，功劳应当全部归于司法办案人员，辩护律师不过是检察官、法官的助手，协助他们一起实现个案的公平正义。律师再卖力，绞尽脑汁办案，如果检察官法官听不进去，拒绝沟通，也解决不了问题。所以，律师可以晒成果，但切不可贪天之功。

01师父首回老家办刑事案件

2023年1月，江西金溪农民老曾涉嫌诈骗案，由抚州市公安局指定南城县公安局立案侦查，2月底南城县公安局对老曾执行刑事拘留，后又执行逮捕。

侦查阶段、审查起诉阶段，老曾家属聘请了本地律师，8月底进入审判阶段后，老曾家属放弃前任律师，舍近求远，到厦门聘请师父吴国阜律师和我一起担任辩护人。这是师父执业二十多年来，第一次回到江西抚州老家，办理家乡人的刑事案件，还是作无罪辩护。

老曾案起诉书

检察院指控老曾虚构申报条件，主要是虚构资金投入数额，骗取了国家补贴178万元。此前，相关办案人员认为，不退赃不认罪，要判刑12年以上。我们介入后，经过近半年艰难辩护，2024年除夕前日即2月8日，法院将老曾取保候审，他就掐着秒表回家过年了。

春节过后3月8日，法院第三次开庭，老曾当庭表示“愿意认罪认罚”，公诉人既认同我们的无罪辩护意见，又提出可判缓刑的量刑建议。

3月底，法院终于宣判，判处老曾有期徒刑三年，缓刑四年，即“判三缓四”，年近六旬的老曾，在羁押十一个月之后，不再需要忍受牢狱之苦，全案也算成功解决了。

老曾案件一审判决书

02 充分检索论证，坚定无罪辩护

2023年9月2日，老曾家属与我们确立委托关系。次日，我们立即前往江西南城会见和阅卷。经过一个多月充分阅卷，多次会见，我们全面了解案情后认为，老曾主观上不具有非法占有目的，客观上没有实施虚构事实或隐瞒真相的行为，作为被害单位的粮食局，并未产生任何错误认识。

而且，粮食局考虑到本县实际情况，主动放宽申报补贴的条件，大多数申报主体不完全符合申报补贴条件，对此，粮食局上上下下都是完全明知的，他们根本就没有也不可能被骗。他们甚至指导老曾如何应付一下，说有的条件虚高一点点，并不要紧。

最关键的是，老曾的合作社得到178万补贴，全部用于合作社生产经营，一分钱都没有挪用，也没有造成一分钱的浪费与损失，中央财政补贴的政策目的，百分之百得到了实现。老曾的行为至多可能构成财政违法，明显不构成诈骗犯罪，指控诈骗不能成立。

确定无罪辩护方案后，我们检索了大量法律法规、司法判例、实务文章等材料，尤其是浙江高院虞伟华法官发表在《刑事审判参考》文章《如何认定诈骗罪的非法占有目的》，他认为“若行为人从事可以享受农业补贴的项目，只是申报补贴的材料存在不实，但将申领到的补贴款用于农业经营的，不构成诈骗犯罪”。虞伟华法官的观点更加坚定了我们作无罪辩护的信心。

同时，我们也检索到河南省检察院文件，该文件抓住骗取国家专项资金案件的关键问题，即政策目的有无实现，补贴资金是否用于补贴项目上，我们检索到的多份无罪判例也明确引用了该文件。有了这些材料后，大大增强了我们的辩护信心。

03 就是全额退赃，也要判刑十年

10月20日，周五，开庭一天。举证质证要结束时，就到下午五点多了，审判长想晚上加班，将庭开完。这样疲劳审理，老曾吃不消，毕竟年近六旬，身体还有毛病，开庭效果肯定不好。我们建议暂时休庭，择日再开。审判长对我们说，只要律师有时间，不怕拖，我们法院没有问题。遂决定休庭，待两天后的周一继续开庭。

我们并不是人为的无谓的拖时间，也不是想打消耗战，之所以不想当日加夜班开完，除了因为疲劳，我们心中想着设法拉住庭审节奏，让法官有时间消化我们提出的问题。时间是最好的老师，会让人更清醒，更加理性，更加接近真相。

休庭后，师父走过去与审判长沟通，再次表达了为什么说老曾是无罪的，希望认真重视参考河南检察院文件和相关类案判决。审判长笑了笑，他就明说，“快一点让家属退赃吧，就是全部退赃，法定刑也要判他十一二年。”

第二天是周六，我们又去会见老曾。老曾对无罪的理由理解更清楚了，我们一起复盘了头天开庭情况，对下周开庭作了精心设计。各自的心里更加有底气了。

星期一即10月23日，法院继续开庭半天，主要是法庭辩论。公诉人按部就班发表公诉意见后，师父发表了无罪辩护意见，有根有据，入情入理，有时候慷慨激昂，颇能打动人心。老曾全程笑笑的，似乎心领神会，旁听席上的家属会心的点点头，他们后来说多次想鼓掌，但知道法庭不允许，怕被驱逐出去。

随着老曾作了最后陈述，审判长宣布休庭，告知择期宣判。庭审结束后，我们再次与审判长沟通。审判长仍然坚持认为有罪，明确重申“判十年无疑”。听了这话，我们心头拔凉拔凉的，老曾他明明就是无罪的；心情更是笼罩着无边的恐惧，竟然要判十年啊，对年近六旬的老曾，这可如何是好！在一片迷茫、落寞之中，我们离开了空空荡荡的法庭。

庭审结束后，我和师父去又一次会见老曾，老曾情绪低落，追问究竟会判几年。我们无法作出预测，给他有意义的答复。但是，我们没有忘记给他打气，只要没有最后结案，就不要放弃希望。老曾表示，如果一审判刑很重，一定要上诉，会坚持到底。老曾又怕这是律师最后一次会见，特意交代了家里的事情。

大约一周之后，我们从厦门坐五个小时动车，又去南城会见，老曾见到我们喜出望外，惊讶地说：“没想到你们会再来，我在看守所知道，开完庭后大多律师就不再来了。”我们告诉老曾，开庭虽已结束，还有很多工作可以做，甚至刚刚开始，我们不会放弃你的，只要有需要，会不辞辛苦，随时来南城会见你。曾某某连声称谢，心里舒坦多了。

04 敢想善为，老曾回家过年

时间到了2023年10月份，由于在邻县资溪有个案件，办了资溪案件后，我们再一次去南城会见老曾。家属开车接送我们，途中师父对老曾家属说：“案件还没结束，一定不要悲观，我们会尽全力争取，想办法让老曾今年回家过年。”回家过年，老曾妻子一听，激动地问：“可能吗？有可能吗？真能回家过年，那就太好了！”师父说：“是有可能的，要敢于去想，再想方设法去推动，案件不就是人办出来的嘛。”

直到现在，我依旧清晰记得，老曾妻子听到“回家过年”的那一刻，充满着无尽的期待与满心的欢喜。当时我坐在她旁边，听到师父说“要让老曾回家过年”，也感觉像做梦一般，完全不敢奢望。后来的事实证明，这个“回家过年”的想法，确实无比重要，变成我们后续工作的驱动力，一种强大的内驱力，整个案件因此逐步出现转机。为自由辩护，无往不前！

回到厦门，我们与法官保持经常性沟通，及时整理完成详实的辩护词，将农业部办公厅批复、河南省检察院文件、《刑事审判参考》裁判观点、类案判例、权威专家文章等材料打印成册，还将卷宗中发现的同样行为在相邻某县未作为犯罪处理，仅责令补足投资额的证据摘出来，连同前面的大量材料，一并提交给了法庭。

我们认为基层法院很有可能误判，就再次梳理了案件材料，写了一份“陈情书”，三千字左右，简明扼要，如实介绍案件真相，寄给市法院、市检察院、市纪委，也交给了该法院院长、县检察院检察长。这些部门都将“陈情书”转到审判长副院长手上。自然给副院长带来了一定的压力，他甚至打电话批评师父，“不应这样做”。

师父在与副检察长沟通中，副检察长表示将到金溪县实地调查粮食加工产业，力求把案件事实搞得更加清楚、准确。师父得知这个信息，第一时间赶回金溪，先后走访县粮储公司、粮食安全中心、县发改局。一线干部对案件很关心，能理解我们的观点，但是，中层个别领导显然缺少担当，有时相当“鸡贼”，竟然一口认定“老曾就是犯罪”，刻意切割与案件的联系。

大概11月底，我们又一次会见老曾，得知法院延期审理三个月，检察院提出补充侦查相关证据。从后来补充证据看，法院很重视我们的辩护观点，要求侦查机关围绕着我们的意见补侦证据。但是，从补侦来证据看，没有加强有罪指控，证据价值意义不大。

2023年12月底到2024年1月初，我们加大申请变更强制措施力度，先是向法院提交《取保候审申请书》，不久又向检察院提交了《羁押必要性审查申请书》。法院当时没有具体回复，而检察长很重视，并表示会慎重研究。我们似乎看到案件向好发展的迹象。

期间，师父多次前往法院、检察院，与相关领导面对面交流，沟通。审判长逐渐改变了诈骗金额178万元的观点，转而认为只有30多万元涉嫌诈骗。2月1日，这天是星期五，沟通了一个上午，副院长同意可以先取保出来，但要交40万作为保证金，40万金额相当于后来认定的犯罪金额与应交的罚金。

我告别了副院长，从法院出来，把好消息告诉法院外眼巴巴等着的老曾家属，老曾妻子几乎喜极而泣。

经过一个星期等待，2月8日，也就是农历新年前一天，法院给老曾办理取保候审，是副院长亲自到看守所办理的手续。

05 判三缓四，正义打折也可贵

2024年3月8日，法院组织第三次开庭。庭审中，为了对法律负责，更为了我们自己的职业声誉，我们仍然坚持作无罪辩护。意外的是，公诉人当庭发表的公诉意见认同我们的无罪辩护观点，但又将老曾涉案金额由“数额特别巨大，178万元”变更为“数额巨大，35万元”，建议法院宣告适用缓刑。

公诉机关之所以出现“骑墙指控”，不用说 ，这是因为案件来自纪委移送，司法机关难以摆脱政治机关的影响，只好“技术处理”：构成犯罪，但降低数额。检察院建议具体量刑“判三缓四”，法院采纳了这一建议。

除夕前一天，法院为老曾办理取保候审，体现了司法的人文关怀，也展现了作为副院长的正直、担当，在当前司法环境下，十分难能可贵。为了自由之身，在现实面前，老曾“明智”选择了打折的正义，表示认罪认罚，但我们仍然认为他是无罪的，未来将证明我们的观点是正确的。

农民老曾这个案件，我深刻感受到公平正义来之不易，哪怕是打折的正义，都是极其艰难。老曾从10年刑期到判处缓刑，经历绝处逢生惊天逆转，于我内心是一种深深的震撼，更是一次难忘的洗礼。

刑事辩护，功夫在庭上，也在庭外。在庭上，律师要充分有力阐明辩护意见，让人听得明白，听得进去，当然以庭前做好功课为基础。在庭外，庭审结束并不意味辩护终止，还应继续开展有效工作，及时大胆向上级反应情况“陈情”，不厌其烦与相关各方沟通、交流，甚至“争论”。只要没有宣判，一切皆有可能。

刑辩律师，在困境之中要咬牙坚持，再坚持，在绝望中要抱有希望，甚至幻想。面对强大国家机器，个体抗争虽如蚍蜉撼树，但是畏手畏脚，坐以待毙，幸运之神是不会眷顾你的。

很多时候，不是因为看到光才往前走，而是走着走着，就看到了光，迎来了光。

我与师父在南城法院

吴国阜律师，厦门律师，全国办案，只办刑事案件，办理了一些重大疑难复杂案件，取得了较好的效果。经典案例有陈夏影三人蒙冤十九年改判无罪（见下图）。非常敬业，也很专业。勇于辩护，善于辩护。执业信条：真情实感做人，绞尽脑汁办案。

微信号，手机号：

13606052002（吴国阜）

18150351835（朱世伟）